很早就知道张爱玲,在人们的传说里她是一个谜一样的人物;但了解张爱玲是在很久以后,从她的小说和她的传记里。对于她,我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情。同情与钦佩同时存在,她的文字天赋灵奇道尽世情冷暖,她的人生则历尽沧桑饱受磨难。
在她小说的封面上:她侧身而坐双臂交叉抱于胸前,身着宽幅大袖的袍子,眼帘下垂,眼神望上看,这样的神态倨傲而恭顺,那件华美的袍子显现出丝绸特有的光泽,小资情调衬托的恰如其分。她说:“生命是一件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生命的美好与丑恶固然同时存在,可谁又忍心把它揭穿,她的率真可见一斑。
她身处霓虹闪烁的大都市——上海。战乱的烽火没有影响到她在租界里的安全,却让生活在她周围的人变着各种戏法与世界接轨,穿着时髦,行为开放。张爱玲接受了五四新思想,却脱不了封建遗留的气息。她认为时装的日新月异,不一定代表积极的精神与新颖的思想。她是矛盾的,生于贵族却无人知晓她背后的故事,她的姿态里一再显示她与家庭的决裂,但血液里的贵族意识并未削减,她的贵族情节外化在她的衣服上,那些飞扬着记忆粉尘的衣料。她为《流言》设计的封面,人们一看就知道是一位贵妇人的古装衣饰。她仿佛要人们记住她的望族身世,可在文章里,在人前她却很少提及。她悲观弃世,远离人群,却热忠于穿着打扮,喜欢喧闹的市声;她回避亲情,冷漠倨傲,却渴望友情,热衷的喜好一切世俗的事物——形成机警与尖刻,朴素与苍凉的对照。在《洋人看京戏及其他》里,她尖锐的指出中国人的心理,鄙视中国人对他人由生到死的窥探,因此她选择了孤寂的死。
她的矛盾还在于她与时代的格格不入。五四运动不需要她,她不站在革命的立场上,当大家都缱绻在上海这个堡垒中以求自保时,她奇装异服的走向前台,说些旧事发些噘词;抗日救亡不需要她,她不代表血性中国人招旗呐喊,她谈论人性、人情;国共内战不需要她,她只在自己的斗室里创作,以个人安危为要义;改革开放不需要她,她的“破坏的伟大”让人望而生畏。“张爱玲热”流行在20世纪80年代又说明了她的生逢其时有巨大的价值“存在既是合理”,直到现在人们还是在谈论她。她遇人不淑,几乎成为她一辈子的劣迹,她的婚姻又使她变成一则传奇。她无论做什么事都颠来倒去,想雅却俗,想贵却贱。成功因为她现实里的人性、人欲,想要比林语堂更出名“出名要趁早啊”,理想虚幻的丑陋又使她遁世隐身。
不想说她的矛盾是因生不逢时,还是望族衰微。她的矛盾是注定了的,人生与她是一件爬满虱子的华袍,穿上了嫌肮脏;不穿,尘世更肮脏,不能不要却不如不要!
张爱玲的文字让人叹服,娓娓道来的叙述里道尽了世情冷暖。白玫瑰与红玫瑰的论说,让人看到理想的美好和现实生活的丑陋,《半生缘》用尽一个女人的一生,得来与君相聚梦一场。她的迅速走红被称为“时代的奇迹”。上海的沦陷成就了她,就如《倾城之恋》中香港的沦陷给了白流苏以归宿。然而,时世决非偶然,如果没有她自我的写作天赋,就算上海再沦陷十次也成就不了一个张爱玲。她的成功在于她用自己熟悉的手法写了自己熟悉的事,比如《花凋》里的男女主人公原形是舅舅和舅妈,《金锁记》则写着“三妈妈”的故事。在“都会文化走到尽头”时,她开始与时代“唱反调”,而人们却接受了她,她如同一位不愿打车的匆忙的行路人却搭上了恰当的车。她的作品《沉香屑》和画册(《良友画报》(插图))被周瘦鹃、柯灵等诸位主编看好,而被称为“奇迹式的发现”,这说明她具有很高的文学、绘画天赋。
她的小说诚挚而朴实,低回而忧伤,让人不忍去触碰,似愈合大半的伤口,不想让它流血。《霸王别姬》里带给人漠然的迷茫,一切的东西恍如隔世,一段为艺术而献身的纯情,让人分不清黑白,弄不懂是雄身雌心还是因相守一身的承诺。而在《倾城之恋》里无情却有情的爱情之火,让人看到一个时代的绝望。白流苏看透了世间的人情冷暖,看不见希冀的火光。张爱玲的散文优雅,文风朴实,丝丝入扣的分析,严肃的态度里显现出很高的文学修养。“生命的幻象就这样在人类的善忘中温情的轮回着,儿时的思想被一次又一次地视为天真或无知,成为迷失本性的安慰或借口”。她创造了一夜成名的神话,让同时代的其他人望尘莫及。
有人不喜欢张爱玲,觉得奢侈;有人珍惜,甘之若饴。她是百花园中的一朵奇葩,虽然不能成为主流或文学的先锋,却是乱世纷争中的一点慰藉。“前尘过往无需计,今日繁华谁人知。”她历经繁华荣辱,却从未在乎过,我们又何必把个人的荣辱和文字牵上关系。文字只是她抒发自己情怀的一种工具。你若听得懂,出来捧个场,叫个好;听不懂,就悄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