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母亲有些斑白的头发在风中不停的抖动。庆儿挽起母亲散落的头发,牵起母亲冰凉消瘦的手说:“妈,我们回家吧。太阳已经落山了!”
母亲这样已经有一年了。两年前父亲背着硕大的旅行包站在晨曦的金辉中左手拉着母亲的手右手握着庆儿的手重重的说:“不久,当太阳落山的时候,就是我收获成功回来的时候,我会让我们家幸福起来的。那时,庆儿看见溢在母亲眼底的幸福和憧憬。
此后,庆儿家开始有规律地收到父亲从上海邮过来的汇款单和重重的包裹。握着一叠厚厚的人民币,庆儿拨通了父亲的电话:爸,钱和包裹收到了。此后就是长长的沉默,庆儿发现现在已经很难找到以前的氛围,那种轻松愉快的嬉戏和逗乐。
许久,电话那头响起父亲那熟悉的声音:“庆儿,告诉你妈,我正在努力,很快我们就会过上好日子的。我现在很忙,过些时候我再寄些钱回去,你们缺什么就尽管添。好了,我挂了。”
多少次这样的对话,庆儿已经记不清楚了。庆儿只有一种越来越来强烈的念头:父亲离自己和母亲越来越远了。
庆儿很奇怪母亲为什么一直不肯给父亲打电话,当父亲长时间不打电话时,母亲便坐立不安,不断催庆儿给父亲打电话。有一次庆儿急了,顶了母亲一句:要打自己去打。母亲为此落泪了一整天。
后来,庆儿知道,母亲逼着父亲出去已经很内疚了,现在父亲有出息,母亲更是内疚以前说出去的话。
庆儿家盖起了新房子,添置了新家具,当庆儿和母亲搬进宽敞明亮的新房时,父亲在电话那头说:好想回去看看我们的新家。
这时,庆儿看见母亲眼里闪过一丝幸福的光,旋即又消逝了。
宽大的饭桌上摆着丰盛的菜肴,母亲始终不肯拿起筷子。
庆儿知道,最近母亲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了,收到汇款单和包裹时不再有往日的喜悦了,而是越来越长时间的沉默和叹息。
“庆儿,你......打个电话问你爸什么时候能回来?”
庆儿停下筷子,望了望渐瘦的母亲,顿时明白了这么多天母亲抑郁寡欢的原因。
庆儿拿起父亲前几天寄给自己的新款手机,拨通了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号码。
庆儿已经很习惯了,按动键盘,发了一条短信:爸,妈想你了,你什么时候可以回来啊!
晚上,父亲打电话过来,庆儿在母亲紧张的凝视中接通了电话。
“庆儿,告诉你妈,这段时间我很忙,暂时不能回去,过两天,我再给你们寄些钱回去,好好带你妈出去玩,啊?”
庆儿心里泛起阵阵酸楚,脑袋里闪过父亲在家时那幸福的时光。
年轻力壮的父亲勤劳朴实,漂亮聪明的母亲持家有方。一家人除去清贫什么都不缺。温厚老实的父亲从来都是任劳任怨地做着一切他可以做的,不管是炎热的夏天还是寒冷的冬天,父亲都早早的起床把饭做好,然后轻声唤醒沉睡中的庆儿和母亲。在餐桌上,父亲总是习惯性地把难得改善一次的好菜留给庆儿母女。有一年冬天,母亲把父亲藏在她碗底的荷包蛋拨出来夹到父亲碗里,父亲坚决不接受,当荷包蛋在推让中无辜地落在地上时,父亲轻声呵斥了母亲一下,母亲因此一天不理睬父亲。最终以庆儿的极力游说和父亲的耐心道歉而和解。这是庆儿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父母脸红。
晚饭后的小屋永远洋溢着一家人快乐的笑声,这笑声引得周围邻居不停的议论和由衷的羡慕。
贫穷而幸福的日子伴着庆儿走过整个童年。当庆儿升入初中后,周围的邻居不知什么时候都已经换上了粉得雪白的大房子,换上漂亮阔气的家电。庆儿家依旧没什么大的改变。母亲在餐桌上开始不停地提起哪家哪家男人有出息,哪家哪家又添置什么现代化电器了,末了,总是习惯性地叹一声气说:看看你,当初我是怎么看上你的啊!
庆儿心里开始慢慢担忧起来,因为她越过碗边沿看见了父亲那紧锁的浓眉和稠得化不开的愧疚。
在庆儿的印象中,父亲除了善良耿直的品性,更多的就是沉默寡言,父亲没有邻家叔叔的健谈和机智。了解父亲的人都说,老二(父亲的排行)除了把一颗心掏给别人看之外,不会做别的。
终于有一天,父亲把一位在车站丢了钱物一筹莫展的中年阿姨带回家盛情款待后又把家里仅剩的钱送给她做回家的路费之后,庆儿家就出现了转机。
当那位阿姨第二次出现在庆儿家门口时,一位华贵而不失典雅的女性身影就随着冬日的阳光射入庆儿明亮的瞳孔。
阿姨告诉庆儿一家,她决定请庆儿爸帮她打理一家新开的分公司,因为她看中了庆儿爸的诚恳朴实,更重要的是庆儿爸大学毕业一直屈才在家实在可惜。
庆儿也想起来了,当年母亲曾经提过,父亲为了她曾放弃过很多。庆儿也隐约知道了自己为什么跟从母姓的原因:父亲是村上人说的上门女婿。庆儿还知道了父亲祖籍上海,并非像母亲说的那样是孤儿,而是为了跟随母亲而来和家里人断绝了关系。
当父亲跟在阿姨身后踏上去上海的火车时,庆儿总觉得父亲有一种被释放的轻松。
庆儿知道,母亲是不会像她一样想的,在母亲的心中父亲承载着一家人幸福的使命,他的远离是寻找幸福的开端。
庆儿慌了,也孤单了。母亲是自己的维系,没有她,自己怕听到空旷房间里自己的回音。
寻唤母亲,庆儿找到了曾经住了十二年的老房子,老房子在林立的楼房中显得那么单薄和微小,斑驳的泥土已经松松垮垮了。庆儿推开半掩的门,依旧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虽然空气中夹杂着发霉的气味。
母亲坐在以前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的小圆桌旁边默默落泪。
庆儿坐下来才发现,桌子,椅子纤尘不染,原来母亲是经常来的。
“要是你爸在就好了,一家人还像从前一样推推让让……”
猛然间,庆儿像想起了什么,悄悄摸出手机,拍下母亲默默沉思的一幕,还有这张曾给过一家人不知多少欢乐的小圆桌。
发给父亲之后,庆儿心中有一种解脱的感觉,同时又装满长长的等待。
第二天,庆儿收到父亲的短信:庆儿,告诉你妈,等我处理好公司的事,我就辞职。在过年之前,我一定回家。
一阵沉默之后,庆儿听到父亲哽咽的声音:“孩子,日落的时候,就是幸福来临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