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进芳先生送来他的书稿《意格与创作》,都二十万言,我大致浏览,看到书中所论对象很是丰富多样,涵盖中国古代诗词和诗论、中国现代小说、新时期报告文学、后新潮小说,还涉及毛泽东文艺思想,而以“意格”范畴统领和贯穿,这使我读来颇有新鲜之感。
意格,不是我所熟悉的概念。周进芳认为它是中国古代诗学的范畴,他找出了一些文献依据,一是旧题白居易的《金针诗格》,其中一条“诗有三体”(又作“诗有三本”):
一曰有窍,二曰有骨,三曰有髓。以声律为窍,以物象为骨,以意格为髓。凡为诗须具此三者。
意格欲高,句法欲响,只求工于句字,亦末矣!故始于意格,成于句字。
古人类似的论述也许我们还可以查到一些,譬如,《五代诗话》引《诗话总龟》,称某联诗句“意格清远”;同书引《庐山杂记》,说有两位文人争一联诗的著作权,讼于公堂,官府“各以全篇意格定之”。这虽然像是一则轶事,但却蕴含理论意味——诗句要放在全诗中去判断,而不应脱离整体孤立地探究。还有,《唐音癸签》引胡应麟比较李白与杜甫:
李变化在调与词,杜变化在意与格……调词超逸,骤如骇耳,索之易穷;意格精深,始若无奇,绎之难尽,此其稍不同者也。
这里所说,对李杜未必十分公允,但强调文学创作中调与词只有在意与格中才能显示其高妙,则是精到的见解。又,方东树《〈切问斋文钞〉书后》:
吾观集中诸贤之制,其意格、境象、字句、辞气,多与古人不同。
这许多的材料说明,把“意格”作为中国古代文学理论的一个概念看待,是有足够根据,是可以成立的。学界历来对“意格”注意甚少,周进芳做了开掘探索,显然是有益的。
“意格”和人们熟悉的“意境”有相近的一面,那就是看重文本的整体,反对执著于个别词句。“意格”和“意境”又有明显差别,前者更看重创作者主体性在文本里的体现,后者则强调主客体的融汇。
周进芳认为:在理想的创作过程中,“意”与“格”的相互摩荡,构成创作主体独特的精神世界,是创作主体熔铸诗的内容和形式的能力的综合体现。他的这个看法是颇有新意的。他不仅是以传统路数,对“意格”一词的出处和涵义作了疏证和阐析,更以他的理解把这一概念用于观察古今文学现象,审视多种文学文本,力求体现意格理论的现代价值,这种努力值得赞许。
周进芳多年执教于郧阳,那里是鄂西北山区,学术研究条件不如中心城市,他还担负了行政职务,但他一直勤奋钻研,独立思考,这部书稿是他治学收获的一个小结。我对“意格”向无研究,读了周先生的书稿,受到启发,为之欣喜,谨缀短语,以表祝贺。
(此文系著名文艺理论家、原省作协主席、博导王先霈教授为我校周进芳教授新著《意格与创作》所做的序,标题为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