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起床时觉得甚是奇怪,先是把衣服穿反,然后是写字时笔忽然落在桌子上,后来是吃饭时我放在桌子上的那杯水莫名倾倒,最后是发了一天的愣——也没有谁惹我,心里就是堵的厉害。这样过完了一天,也想不出哪儿会出什么事。晚上打电话时父亲说,你哥哥给你说了吗?我过来了……
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我释然——父亲又调到另一所学校了。
今年暑假里,父亲因为多年的腰椎间盘突出而辞去了一个学区校长的职务。尽管县里已表彰四十八岁的他为全县十杰校长,镇上也将唯一一个到武汉参加校长培训的名额给了他,但父亲还是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退了。然后一直躺在医院里,整整半年也没有工作,只是在另一个学区挂了个可有可无的角色——党支部书记兼副校长。
父亲生于一九五九年,那个很贫弱的年代。爷爷奶奶是地道的农民。在父亲很小的时候奶奶就死了——用儿时记忆里老人们的话来说——那时你爸还不知道死是什么呢!你奶奶死后你爸还拿着一块糖往你奶奶嘴里塞,叫她吃呢。爷爷呢,凭着自己年轻的身体和病魔作斗争,白天到生产队挣最高的工分,夜晚搓草绳去卖,不分季节的到汉江河畔去挖回头青给父亲凑学费。高中毕业后父亲回家了,先是在村里当了几天的会计,不久县里的师范学校招生,父亲就报了名,边复习边照顾重病的爷爷。后来,父亲接到喜讯——他以全县第一的好成绩被录取了。也就是那天,爷爷走了,安静的走了,辛苦了一辈子的爷爷还没有看到父亲的一点成绩就安静的走了。
再后来,父亲就辗转于各个学校之间,从这个山区转到那个山区——用那个时期时髦的话说,支持山区教育事业的发展嘛!可就在那几年家里连遭不幸:先是新房连续两次因下雨而倒塌,然后是仅有十八天的我和母亲同时重病住院,接着是年仅三十六的大爹癌症去世,大妈离家出走……各种压力叫父亲好累好累。白天他要到很远的学校上班,晚上又要处理家族的各种事情,夜里又要和姑父到几十里外的山上伐木建房。也就是那时父亲落下了腰椎病的病根,到现在用很多医疗方法效果都不是特别理想。
父亲是一个十分严厉的人。儿时的记忆中,他很少说话,偶尔吐出的几个字也是冷冰冰的,叫人生寒。但是,有一句话他回家一定会说——你今天学的是啥?儿时,他经常因为一些事打我,如我丢了三百块钱他会说,哎,丢就丢了吧,也不是故意的,别人捡到不也是用吗?但如果我犟嘴那就不可以了。打!犟一句打一下,两句打四下……一直到我服了为止——在他眼里儿子是不可以不听父母话的。记得初三毕业那年,因为学校里有工人需要锯子,他叫我去借,我一直不去,他气了捞起我就开始打,他越是打我越是犟。我不哭也不跑——有本事将我打死,就当没这个儿子。母亲劝了,他叫母亲一边去,妹妹劝了,他把矛头直指妹妹大声呵斥。好多老师来了,他索性关起门继续打。母亲哭了,妹妹哭了。外边的敲门声更加急促时我也哭了,不是我屈从了——我害怕亲人的眼泪,更怕那么多老师带刺的眼光。我去了,我当时连穿鞋子的权利都没有。事后他有过后悔,我睡在他办公室里时,他抱了床单披在我的身上,我假装睡熟了不理他;他找借口和我说话时,我尽量用点头、摇头或是“哦”、“嗯”来回答,和他说话时也尽量用发电报一般简短的话语;几天后他和母亲带我去武当山散心,在缆车里,他透过玻璃挥手和我打招呼,我假装没有看到……
父亲怕应酬。每次他总是以各种理由推辞。每每节日前的日子看到陌生号码时他总是叫我们去接,如果是应酬的话,他会附在我们耳边说,就说我不在家,手机没有带……如果是有人找上门他则躲在床上不起来,还夸张的和人说,今天在什么地方喝了好多,刚还在吐呢,实在起来不了……所以,父亲几十年里生活作风颇好。别人评价他时往往会说,李校长很低调,很客气。
父亲每年回老家上坟时很虔诚,除自己跪着给爷爷奶奶烧纸,还叫我们也跪着,并要求说一些话给爷爷奶奶听。爷爷奶奶坟前纸冥飞舞时,他总是会给旁边的坟上烧几张纸。当哥哥大学毕业还没工作时他竟然托人到县城找了个先生给哥哥算命,就算是一点私欲吧!
有时想想父亲也挺委屈的。记得有年开学,好多家长带着孩子来报名,有个家长到学校就大骂,为什么没有给自己孩子搞“两免一补”?有个家长找到父亲说,咋只给我们解决了一个,不像话,我们穷,你不了解啊!有时候上边有什么优秀教师的名额,往往会有人找他,好多人一碗粥,哪里可以均匀呢?这个照顾了,那个却得罪了……
父亲的复出,我想过。他有资格,有能力。但是,我没想到会是这么快,来得叫我措手不及。他的病还没有好呢!作为儿子,我还没有能力为他做点什么,我只想在这崭新的一年里祝他身体健康,工作顺利,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