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方寒冷的时刻,我的内心迷茫与懦弱,当许多物质(铁锈,热蜜与飞虫)欲填平我欲望的沟壑,我忽然感到我好久未曾一人独处,我离古希腊史诗的悲剧与壮烈也愈加遥远了,若此只好向西或饮鸩向陷我于不拔的时代仅以一株会思想的芦苇的身份“引火自焚”
星空精密的雨浪仍然悬浮于我的头顶,我看到了琐碎的词所包含的高贵与卑贱,崇高与低微……而世人却谦卑地匍匐在大地,在尘土中热恋,相吻……我看到了鹰蘧在天际盘旋,我试图站在布达拉宫的上方去倾听神的声音,而天空落寞,只给予我咳嗽。
观沧海如一粟,行舟飘渺如叶。天空昏晦,劲风催赶着黑色的云朵,响起撕裂事物的声音。苏格拉底饮鸩,直至为信仰而红色的血液变得浑浊。火红的鸩酒,萃练了蓝天雨林孔雀的胆汁,亦杂取丹顶鹤那炫以为王的凤簋。天空以乌云截就幕布,天空北斗十二星宿已黯然无光。
我一直不大适应北方的天穹,我遥望天穹那种苍凉直逼我的骨髓。那耀眼如水银的光芒刺激得我像冬天里的蝙蝠。
浑浑之中,使我想起盘古开天辟地,赋予那种“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荣耀。“念天地之悠悠,独怅然而涕下”去面对个人承担起改造历史的宏伟浩繁的使命,没有谁去理解,那惟有悲怅与涕泪盘杂交错。
然风云初霁,女娲练五色石补天,抟土造人,女娲的创造力是根倒刺。粉红的天空中,漂浮着石绿色的浮云,星便在那忽明忽暗的眨眼。天边血红的云彩里有个光芒四射的太阳,如流动的金球包在荒古的熔岩中;那一边确是一个生铁一般冷而生锈的月亮。那些黄土泥人却用青竹片扎向造就他们的伟大的母亲。天工匠人熔万物于一炉,造就群山与河流,也造就行色匆忙的匍匐者。
我以为真正与天穹开始对话的乃是刑天,刑天大舞干戚,虽战败但仍凌厉无穷,为这个古老的时代奉上悲歌!莽苍天穹正是英雄纵横,天马行空的场所!它直面并鉴赏了由人类本能,原欲上演的一场场战斗,黄帝造战车,标识风向,蚩龙陷于泥潭。
于此三秦大地,奏响了一曲优美,曲高和寡的赞歌!苍穹以其悠远而深邃的目光,看到人类由于内心分离而承担的痛苦与复杂的感情,却使他们的语言混乱,不给他们丝毫解释。
苍穹的伟大意义在于无声无息中,能凝聚江河之水,于九天中化为庄子《逍遥游》中的野马。野马也,尘埃也。一阵风过,传来谁唢呐的声音,自关中平原远赴他乡的麦客,甘肃那狭长地带风沙肆虐。苍劲的西北歌谣本是属于秦腔的,当秦始皇在泰山封禅祭典时,那荣耀,使陌路诸侯羡慕不已。然现在象征皇位的玉玺已寂静无声地陈列在博物馆中,后人的顶礼膜拜让我心颤。历史见证下的秦时明月与汉代的关隘,在苍穹悠悠千载之下,坦露其博大而宽容的胸怀。
由此,我明白了我内心一直是渴望坚强的,而且我努力这样做。我支离破碎的思想搀杂着太多的靡靡之音。天穹以其稠和而凛冽的寒气跨过关函道口,那无懈可击的剽悍,豪迈,显然是我所欠缺的。我不寄希望天穹能赐予我什么。老舍说:“造就一代新人需用60多年的时间,而天穹(我划定为牢,也许不能),或许天穹那天马行空的冷傲是人的力量无法扼杀的。正因此中国文化中惟独缺少了西方文化对传统的打破与解构,缺少那悲剧意识与英雄的激情!
我才懂得“天苍苍,野茫茫……“所传达的北朝地域概况,知道了张承志骑枣红马远涉边陲。若此,我的视野在天穹所挟的尘沙,冰棱,劲风的煞气中获得悠然而决远的洞察!
卡夫卡,一个“弱”的天才的身份,以其仅有的智慧试图打破那手杖的意义,“一切事物都将打败我”。箭弩的矛头向内,这是世人的,向着这个阴影里面坐着的伟大人物,施加刑法!
伟大的勇士被戳得满身孔洞,会有阳光射近来,这个人的肠子比所有的世纪更加漫长。
亦有陶渊明的“心为形役”而“归去来兮”。中国的知识分子少有以身殉道的精神,在近代惟有谭嗣同,还有我认识的瞿秋白而已。
想那老子曾说:天地不仁,视万物为驺狗;圣人不仁,视百姓为驺狗……人与世界有种形而下的逻辑,萨特语:他人既是地狱。也在那首著名诗中:我在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桥上看我,我一会儿觉得云很近,我一会儿觉得云很远……世界对我保持着一种决对的热情,我是主体,我必须保持绝对的冷漠,那可以穿过钢筋水泥与入睡人的冷漠。我与世界展开博弈。而鲁迅笔下的看客围绕在我们的周围,惟有鲜血如梅,或死亡之神在床上颠来反复呻吟,才使他们有些快感与安慰。他们的目光是如同喂养上剧毒的箭弩。
然我想到的是箭弩作为冷兵器时代的骄傲,它作为手的一部分却又延长了手的功能。它辗转于皇宫贵族里的狩猎,射杀与炫耀,用黄金与青铜给它上镀,于是它具有了金属的生命的温热与张扬,放在一张不近人情的脸,戴上头盔的人手中。
在我为它找到崇高与安全代词的时候,我也看到在它的攻击之下豪华的街市沦为荒芜。群林无鸟,孤马伴着青海湖畔的白骨。
智慧携带其姻亲的恶,犹如芒果烈日,猖獗的黑子,美人嘴角的黑痣同样是绿肥红瘦的芭蕉,引起残忍的诱惑。我若得箭弩射白日,愿他千苍百孔,相貌甚丑。它的筋节刚硬决不与笙萧相提。
我看见刺猬的眼泪,那一天,我突然感到,纵然时光流逝,我仍然属于铁的时代。如蝎子在阴暗中蛰伏,思想的儿子,等到蜂群的尾刺落在另一只手或另一物质上,等待终结。不会选择合群的生活。
可我活着,在博物馆中乘凉,青灰色,幽暗,抱住所有的眼睛,为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时代而愤激。是的,它们只想在马背上,在天空中与肉体对接中。拉长距离,等待飞鸟与野兽,死囚与刽子手的精美爱情!在物质与灵肉撕心裂肺的刹那,飞鸟尽,良弓绝。
属于箭弩的职业在发白的日历中寻找不到了它的位置,我找不到锋芒,我不会从那羊皮袋中抽出。一个骑手没有了尊严!
想起张侠的诗歌:以我无名的刀刃,剖开你紧裹的孤独,一滴鲜血,萃放如梅。这让我想起流水拂平石头棱角的声音,那轮夕阳在它的倒影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那把匕首在我眼中,锋芒精致,在血液中,在历史的盘根错节中,如流金铄石。夫聂政之刺秦王,飞鹰击于殿上。还有那“吻颈之交”素称的鱼肠剑。但这些都是杀戮,他们追逐着鲜血而来。我窥视着,如章鱼一样的触须窥视玻璃瓶中的虾。许多匕首已经随着主人归隐,或者被盗墓者几易他手。它演化于古猿用尖利棱角的石器与兽搏斗,保留着原始的力与激情,没有盔甲,没有战袍,贴近对方,以求痛快的一击。在特洛伊中,却更多运用了剑。
我喜欢这比剑短一寸的匕首,它可以藏在衣袖之中,或藏在美味的鱼肚中。或在女子的手中,而有了阴柔诡异的气息,有徐夫人铸匕首。我惊异于这小巧的东西。
追溯其前身,其光芒,大冶的铁器,或北荒漠地孤独的拉动风箱的人,那些流着血与汗水的打铁的人。
那轮匕首,当痛饮仇人头颅的鲜血,为此当长歌一番。呵护以炉火的冶炼,扬其粉末,或割血削发以求灵性,为此它骨子里就有那中厚狠的味道,渗透了近似于祭奠的悲痛,匠人的忠贞信仰。
可弯向天野苍穹的那种生死俄尔,希魔狰狞。我为拥有匕首的时代为懦弱者高歌,但决不是在泛滥暴力!面对陆离社会现今仍有那么多匕首的爱好者,但目的却如此向背,我想纯粹出于审美的目的,看待手持匕首的杀人者与被杀者的痛定,而辗转希望与单弱的身体。
人自没有一个和平的时代,自冷兵器时代的开始。同类倒下,我们在期待黎明的光辉。等到鱼贩子的脸被冬天冻得青紫的时候,死神蛰居那高高的鼻梁,望穿冥河的热浪。